【原标题】东方“六小龙”惊艳全球启示录

文/本报记者 邬焕庆 王俊禄 张璇 朱涵

深度求索公司（DeepSeek）在短短一个月内连发两个大模型，“震动”硅谷；宇树科技的机器人登上春晚舞台“扭秧歌”，这场全人工智能（AI）驱动的人形机器人表演视频引发海外热议；游戏科学的3A游戏《黑神话：悟空》斩获世界游戏大奖，掀起全球“悟空热”……

当外界都在感叹这股“神秘的东方力量”之时，不经意发现，这些企业都来自中国东部省份的一座城市——杭州。上述三家企业与同处杭州的云深处、强脑科技、群核科技，被合称为杭州“六小龙”，均为近年来涌现的、在新技术领域具有影响力的企业。

位于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区的中国人工智能小镇外景（受访者供图）

在美国科技“七巨头”主导世界科技发展、产生举足轻重影响之际，东方新锐“六小龙”的崛起，又带来哪些启示？

“中国黑马”引发海外热议

在全球人工智能界看来，来自中国东部城市的深度求索可谓“一鸣惊人”。这家一年多前还名不见经传的公司，接连放出“大招”：发布的大模型DeepSeek-V3和DeepSeek-R1，一方面在性能上比肩美国领先模型，并完全开源，另一方面是以较低成本实现这一突破。多家外媒评价称，深度求索的成功标志着中国在人工智能领域日益强大的自主创新能力。

深度求索也给美国科技界带来震撼。“我们正生活在一个特殊的时代：一家非美国公司在真正践行开放人工智能研究中心（OpenAI）最初的使命——开展真正开放的前沿研究，为所有人赋能。”英伟达高级研究科学家吉姆·范（Jim Fan）在社交媒体上感慨道。

微软首席执行官萨提亚·纳德拉在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年会上表示：“深度求索公司的新模型令人印象深刻，尤其是在如何高效开发开源模型并进行推理计算方面，它的计算效率非常出色。我们应当非常、非常认真地对待来自中国的这些技术进展。”

除了业内认可，DeepSeek模型还赢得大量海外用户的青睐。不少外国网友分享了使用DeepSeek模型后的感受，并在社交媒体上表达赞赏。据彭博社报道，DeepSeek模型在140个市场下载次数最多的移动应用程序排行榜上名列前茅。

自去年以来，中国的科技企业、游戏公司频频吸引海外关注和热议。不久前，宇树科技发布轮足机器狗“翻山越岭”的视频，特斯拉及SpaceX创始人埃隆·马斯克转发并评论点赞；游戏科学推出《黑神话：悟空》后，持续斩获各类荣誉，获得2024年Steam年度游戏大奖、2024NYX年度最佳游戏奖等；云深处科技的机器人在非遗晚会舞台上律动伴舞，更走进生产生活，同样引发网络关注。

“六小龙”在创新赛道上各有独门绝技。强脑科技的非侵入式脑机接口技术取得重大突破，研发的智能仿生手已经获得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批准上市，主要产品可以为肢体残疾人和罹患孤独症的孩子提供帮助；群核科技在云计算基础设施领域实现创新突破，研发的分布式存储系统性能达到国际领先水平，成本大幅降低。

1月25日，英国《经济学人》杂志在《中国人工智能产业几乎已追上美国》一文中使用了一幅图片——一条龙出现在一辆车的后视镜中，借此暗指中美人工智能发展水平已趋于接近。

不过，以此认定“中国人工智能已经超越美国”甚至“遥遥领先”，还为时尚早。业界目前基本形成的共识是，深度求索证明有限资源可以被高效利用，中美人工智能差距正在缩小。

登上蛇年春晚舞台的人形机器人宇树H1“福兮”（新华社发）

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系教授沈逸表示，中国科技企业参与全球竞争已经走出自己的发展路径，通过底层创新的突围能力崭露头角。这一现象背后有多重因素驱动，包括技术创新、市场需求和政府支持等。

从“天堂之城”到“创新沃土”

“为什么是杭州？”这是杭州“六小龙”出圈以后，外界发出的灵魂之问。

彭博社发文称，几十年来，令人艳羡的“中国硅谷”桂冠曾落在少数几个大城市头上，包括深圳、上海、北京等，如今深度求索突然成为全球关注焦点，人们将越来越多的注意力转向其“家乡”杭州。

但是，杭州并非“新生报到”，它是阿里巴巴、网易等互联网巨头的总部所在地。这座长期以数字经济、电商平台等见长的城市，在新一轮科技浪潮带来的激烈变革期，正成为一系列新兴人工智能相关技术的引领者。

浙江省科普联合会会长周国辉认为，对一个城市来说，短期内能涌现如此众多的科技新锐企业，并且引起海内外瞩目，绝非偶然，这是多年来杭州乃至浙江坚持科技创新引领发展新质生产力的鲜活实例。

工信部信息通信经济专家委员会委员盘和林表示，“六小龙”崛起与中国多年鼓励创新、呵护创新的环境密切相关，杭州乘着国家科创东风快速“飞高”，背后是肥沃的创业创新土壤、务实高效的政务服务等。

记者近日实地探访“六小龙”所在地，找寻杭州这座“中国硅谷”的城市发展密码。

在杭州的西南角，西湖区转塘街道的艺创小镇依偎在山湖之间。与自然景观和谐共生、依山而建的错落建筑群，保留了一份难得的宁静。

“游戏科学的创始人冯骥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地方。他们团队不是没有去过其他城市考察，但当他们看到这里安心的氛围、多年培育的良好产业生态以及中国美术学院与浙江音乐学院的比邻而居，就决定落户这里。”艺创小镇为企服务中心负责人臧燕说。

“水深则鱼悦，城强则贾兴。”杭州，见证和陪伴了游戏科学的成长，游戏科学的成功也成为杭州创新基因、营商环境的最佳注解。

杭州是中国最早拥抱数字经济的城市之一。2003年，浙江提出建设“数字浙江”，“人间天堂”杭州确立了“硅谷天堂”的发展目标。20多年来，杭州数字经济异军突起。从龙头企业到隐形冠军，从数字经济软硬件到后台产业，智慧产业链“树大根深”；数字安防产业市场占有率全球第一、电商平台交易量和第三方支付能力全国第一，创新生态不断壮大；海外人才、互联网人才净流入率连续多年保持全国第一……

“六小龙”的出圈，在于数字经济基因和硬核科技的“超前布局”。

很多人来到杭州，不仅因为它别具一格的美丽，更重要的是，这里是一块创新创业的沃土，让人梦想成真。

宇树科技落户杭州高新区（滨江）以来，经历了从大学生创业企业、瞪羚企业直到“链主”企业一步步发展，地方政府根据发展不同阶段给予专项扶持政策。杭州高新区（滨江）经信局产业发展科科长叶松耸表示，现阶段通过收储、改造存量厂房，为企业四足及人形机器人的生产腾挪出空间，能满足企业未来三至五年的产能扩展需求。

浙江的资本市场相对活跃，吸引了众多风险投资机构和天使投资人，尤其是资本在近年来的不断投入，为科创“开花结果”积蓄能量。

2024年9月25日，第三届全球数字贸易博览会在杭州大会展中心开幕，图为参观者在人形机器人展区了解形态各异的机器人。（徐昱 摄）

业内人士称，近五年，投资人开始往硬科技方向转，这是随着产业发展的趋势而来的，“杭州包括浙江范围内的潜力企业，几乎都是从人工智能、先进制造、医疗健康等硬科技赛道跑出来的”。

人工智能领域风险投资公司3Cap Investment创始人王康曼在受访时表示，在深度求索名声大噪后，一些中外投资者一直在尝试联系杭州的企业，这表明投资者更加关注中国的人工智能发展。

“送给发展中国家的礼物”

统观全球创新版图，崭露头角的“六小龙”企业规模普遍不大，虽然难以从营收等指标衡量体量和潜力，但仍折射出中国科技创新的强劲势头。

这是一次中国软实力的彰显，将重塑全球对中国科技的认知。

“六小龙”等中国新锐科技企业的崛起，颠覆了人们对美国在人工智能领域占据优势的想法，撕掉了此前笼罩在人工智能之上的神秘面纱。“深度求索戳穿了美国科技寡头的傲慢。它加速了全球竞争，并将加速人工智能工具的应用。”英国《金融时报》网站刊登约翰·桑希尔的文章认为，以深度求索为代表的中国企业的出现，打破了许多对中国创新的陈腐偏见。事实上，中国已经成为全球软件超级大国，在电子商务和数字金融服务方面超过西方，而且还在人工智能方面进行大量投资。这无疑推翻了过去“美国创新、中国模仿、欧洲监管”的成见。

这是一次中国新生代人工智能人才的崛起，他们厚积薄发，闪耀国际舞台。

青年的创新精神不容小觑。“六小龙”的技术骨干都非常年轻，如深度求索技术团队平均年龄不足30岁；游戏科学是一个规模刚过百人、平均年龄32岁的年轻团队；强脑科技则招募真正的“极客”（对计算机和网络技术有狂热兴趣并投入大量时间钻研的人），不看学历、年纪、经验，只要技术“绝对好”。

之江实验室发展战略与合作中心主任董波认为，在进入技术涌现、需要工程实现的人工智能、机器人、脑机接口等领域，一些具备创新意识、掌握前沿技术的年轻人，可能刚走出大学校门，就能在产业资本支持下取得令人瞩目的创新突破。

“中国同样具备培育科技巨头的土壤，人工智能应用、半导体制造、高端装备等领域有望涌现出一批新锐企业。”海通策略首席分析师吴信坤表示。

根据世界知识产权组织发布的《2024年全球创新指数报告》，中国在全球创新力排名中位居第11位，是2010年来创新力上升最快的经济体之一。在政策支持方面，中国已把科技自立自强作为国家发展的战略支撑。

这是“送给发展中国家的一份礼物”。以“六小龙”为代表的中国创新，将为全球发展中经济体提供前所未有的机遇。北京大学国际法学院教授斯蒂芬·米纳斯在澳大利亚杂志上撰文指出，不发达国家可以利用深度求索带来的机遇，包括“让其他国家更容易学习和迭代”的开源特性。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安德森管理学院教授邓兆生也在一篇评论文章中表示，DeepSeek模型高性价比的模式“让更多国家和公司有可能参与人工智能进步并从中受益”。

印度已经表示，将在本土服务器上托管DeepSeek模型，这可能有助于印度加速本国人工智能模型的研发。在非洲，有评价称，深度求索给非洲大陆带来了希望，人工智能技术将有助于解决社会和经济问题。

巴基斯坦、孟加拉国等能将人工智能解决方案整合到农业、医疗和教育等关键领域。通过共建“一带一路”倡议等，中国促进了全球合作，让当地劳动力具备必要的人工智能技能，为传统上数字创新落后的地区打造可持续发展的技术环境。

中国科学院院士、北京大学教授梅宏表示，从科学技术发展的大势来看，到本世纪中叶，信息技术仍是技术创新的热门领域，甚至是核心区域，因此，新兴产业一定也与信息技术息息相关，信息技术在持续赋能传统产业、推动其转型升级的同时，也将不断催生新业态。

以“六小龙”为代表的一批“小龙”“潜龙”，能否抓住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机遇，成长为“蛟龙”“巨龙”？

“我们要始终对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抱有足够的客观理性和谦卑敬畏。”浙江省政府咨询委员会特邀委员、浙商发展研究院副院长刘亭认为，创新和竞争永无止境，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谁也不可能是“常胜将军”独步市场。我们需要的，是稳扎稳打的务实、永不言败的坚韧、勇立潮头的进取。

刊于《参考消息》2025年2月27日第7版

编辑 范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