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 | 金角财经(ID: F-Jinjiao)
作者 | 田羽
固态电池第一股,浮出水面。
证监会披露信息显示,卫蓝新能源与中信建投签署上市辅导协议,目标直指创业板。消息一出,市场迅速给它贴上“固态电池第一股”的标签。
一边是“中国锂电之父”陈立泉院士领衔的中科院班底,一边是华为、小米、吉利、蔚来等产业资本真金白银的站台,再叠加今年下半年固态电池指数的集体躁动,卫蓝新能源尚未敲钟,预期已经被提前打满。
类似的场景,A股并不陌生。上一次市场在“新技术+硬科技”叙事中集体冲锋,叫“摩尔线程”。上市后股价一度冲至941元,相较114.28元的发行价翻了8倍多,中签者赚到了很多股民一辈子都未必能实现的收益。
卫蓝新能源,会是锂电行业的“摩尔线程”吗?
从宏观叙事看,中国显然不可能放任日美韩借固态电池完成技术“翻盘”,政策层面持续加码几乎是确定性事件;而中国在锂电领域本身并不落后,这套故事具备完整的逻辑闭环。
但狂热的情绪背后,现实的隐忧同样清晰。
政策托举,往往也意味着竞争对手会加速入场;而一旦宁德时代这样的巨头全面压境,留给初创企业的战略纵深并不宽裕。更现实的问题是,固态电池距离真正大规模上车,依然横亘着工程、成本和专利三道硬门槛。
站在当下这个时间点,卫蓝新能源看起来像是下一只“摩尔线程”的候选人,但它要面对的,恐怕是一场更漫长、更复杂的耐力赛。
卫蓝新能源之所以备受资本市场期待,除了踩中“固态电池”这个新能源里最性感的赛道,更关键是它背后站着“中国锂电之父”、中国工程院院士陈立泉。
陈立泉1940年出生,1964年毕业于中国科技大学物理系,随后进入中科院物理所工作。1976年,陈立泉在西德马克斯·普朗克科学促进学会固体所进修。
在这期间,他做出了一个改变中国锂电行业命运的决定——写信给领导,申请把研究方向从晶体生长转向固态离子学。他在信里说得很直白:想研究超离子导体,因为整个马普固体所几乎都在研究氮化锂,而这东西“据说能用来做汽车动力电池”。
这个申请很快获批,中国锂电产业的时间线,也被悄然向前拨动。
1987年,“863”计划“七五”储能材料(聚合物锂电池)项目启动,陈立泉挂帅,12个课题组同步推进。次年,中国第一批固态锂电池在实验室中诞生,虽然距离商业化仍然遥远,但方向已经确立。
随后几十年,中国锂电产业完成了从追赶到领跑的跃迁。而陈立泉的判断是:要想保持领先,就必须发展固态锂电池。
2013年,陈立泉提出中国固态锂电池的发展愿景,争取五年实现产业化。三年后,卫蓝新能源应声落地。公司由陈立泉、中科院物理所研究员李泓、教授级高工俞会根共同发起,一开始的配置就不是“普通创业公司”,而是把材料、电芯、系统这些关键环节最核心的人才,直接凑到了一张桌子上。
2018年,卫蓝新能源能量密度达300Wh/kg的固态电池开始装车试验。2020年底,蔚来在全球范围内筛选固态电池供应商,包括宁德时代在内的多家企业参与评测,最终卫蓝新能源胜出成为合作方。
据财新报道,公司目前在国内布局了6个生产基地,投产年产能约7.2GWh,2024年出货量约 1GWh;其规划目标是2027年前后实现全固态电池量产,年产能提升至100GWh以上。
资本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叙事。
卫蓝新能源股东名单里已经挤进了40多家投资人,背后站着的,是一整排当下新能源和硬科技赛道里最有话语权的牌子:吉利控股、蔚来资本、华为旗下哈勃投资、小米长江产业基金等都已入局。目前,卫蓝新能源共完成六轮融资,其中2022年11月完成的D轮融资估值达157亿元。
顶级科学家、潜在的技术范式切换、明星资本背书,卫蓝新能源几乎集齐了当下资本市场最偏爱的全部要素。
“固态电池第一股”的预期,也就在这种叠加中被不断放大。
从时点上看,卫蓝新能源选择此时冲击资本市场,几乎踩在情绪的最高点。
今年下半年,固态电池概念在二级市场被彻底点燃。东方财富固态电池指数从6月底的1525.23点,一度冲高至2168.75点,阶段涨幅超过40%。即便回调,也仍处在高位震荡区间。
注意,这只是指数,个股表现就更为激进。9月,海博思创涨超150%,天际股份涨超80%,先导智能、天赐材料涨幅均超过70%,多家公司甚至不得不发布股价异动公告提示风险。
这并非单纯的情绪炒作。
在新能源车高度普及之后,谁能在电池技术上率先交出“下一代”方案,谁就有机会改写整个游戏规则。
传统锂电池大量使用的是易燃易挥发的有机电解液(如六氟磷酸锂体系),一旦被点燃就是热搜见过太多次的“自燃视频现场”;而固态电池的热稳定性大幅提升,针刺基本不起火。这意味着车企最头疼的安全红线,在固态路线下有望被大幅改善。
更关键的是能量密度,现在主流液态电池的能量密度已经做到250–300Wh/kg,基本摸到这一路线的天花板了;固态电解质可以适配能量密度更高的正负极材料,理论空间可以冲击500Wh/kg甚至以上。
技术想象力只是固态电池概念火热的第一层,更深层的驱动,来自政策端的“点名”。
4月,工信部发布《2025年工业和信息化标准工作要点》,明确提出“建立健全全固态电池标准体系”,即从产品性能、生产工艺到安全规范进行统一界定。这意味着固态电池将从“各自为营”走向规范一致,或带动产业化提速。
5月,工信部设立固态电池重大研发专项,计划投入约60亿元用于全固态电池研发,真金白银助推行业发展。
这些举动的背景并不复杂:在液态锂电池领域,中国企业已取得压倒性优势,而固态电池,正是日韩美试图重启竞争的新起点。
日本企业最早实现锂离子液态电池商业化,韩国和中国企业后来居上。日本正集合全产业链优势推进固态电池率先量产,希望夺回电池话语权。韩国电池企业和美国Solid Power、QuantumScape等初创电池企业同样怀着重构市场秩序的野心,大举开发固态电池。
所以从这个视角看,资金炒的不只是“固态电池”,而是在押注:中国不可能在这一轮技术周期中让出电池话语权。
正因如此,市场普遍形成了一个共识性预期,无论是从供应链主导权,还是从新能源车长期竞争力出发,中国在固态电池的政策层面只有一条路,就是持续加码,“政策红利+产业资本”的组合拳会具化为真金白银,一轮接一轮砸下去。
但对卫蓝新能源而言,这种“战略高度”的抬升,也意味着竞争强度的同步上行。
国家不断抬高固态电池的产业地位,确实是加分项,但政策聚光灯照亮的不只是一家公司,而是一整条赛道。产业资本与重量级玩家被持续吸引进场,真正的压力,往往来自宁德时代这一档随时可能全面入局的巨头,它们握着资源、客户和资金,一旦下场,便足以重塑行业节奏。
因此,业内早已有一个相对清醒的共识:在比亚迪、宁德时代等头部玩家尚未全力押注之前,留给初创企业抢跑的时间窗口,正在以“年”为单位迅速收窄。
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卫蓝新能源此时冲击上市,以及上市后能否顺利融资、持续补足弹药,恐怕已不再是锦上添花的资本运作,而更像是一场攸关生存空间的关键战役。
相比巨头即将入场的竞争压力,卫蓝新能源上市后更为残酷的考题,其实只有一个:能否把实验室里的技术样品,真正做成车企敢于大规模上车的量产产品。
从目前公开信息和产业链反馈看,产业界对固态电池的态度,明显比二级市场冷静得多。
宁德时代高管在2025年半年报业绩会上曾直言,固态电池目前资本热度比产业热度高,企业做一个样品或试验品用来宣传可以,但真正商业化的时间较长,其规模化商用需等到2030年前后。
长安汽车副总裁、深蓝汽车董事长邓承浩称,全固态电池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最乐观也要到2030年才能商业化应用,外界应客观理性看待,不要“拔苗助长”。
他指出,市场对固态电池寄予厚望,但误解会对固态电池研发造成干扰。包括消费者在内,各界应当给固态电池留出充分的研发和验证时间。
这种谨慎并非泼冷水,而是来自对技术现实的清醒认知。
在核心技术层面,固态电池首先要跨过的是“固固界面阻抗”这道坎:电极与固态电解质同为固体,接触不充分,界面阻抗居高不下,直接制约离子电导率与倍率性能。
在工程制造层面,全固态电池工艺尚未成熟,离子传输机制、锂枝晶抑制、多场耦合条件下的稳定性控制,都是尚未被完全驯服的变量。
而在更现实的商业层面,规模效应尚未形成,使得原材料、非标设备和产线投入成本居高不下。对于整车厂而言,一边是更高安全性与能量密度的诱惑,另一边却是整车成本与售价竞争力的压力,短期内很难“两全其美”。
更棘手的,是专利壁垒。
由于海外起步更早,固态电池关键技术已被布下一圈专利网。以日本丰田为例,其在硫化物固态电解质领域掌握多项核心专利,覆盖LPS(Li7P3S11)、LGPS(Li10GeP2S12)等关键体系,国内企业要么绕道研发,要么承担高额授权成本,直接抬高了产业化门槛。
在氧化物路线中,美国QuantumScape掌握LLZO薄膜制备相关专利,国内企业同样需要在技术路径上谨慎规避。
从全球实践看,固态电池商业化推进的现实,也远不如概念演绎那般顺畅。
丰田汽车原本计划在日本福冈县建设固态电池工厂。但11月7日,福冈县知事称,丰田汽车决定推迟该项目,理由是电动汽车需求放缓。
特斯拉希望大规模应用干法电极工艺,进程亦遇到阻力。11月6日,特斯拉CEO马斯克甚至公开承认,干法电极难度超出预期,特斯拉花费了大量时间,如果能够重来,他可能会选择继续使用湿法工艺。
把这些线索拼在一起,可以看到一个相对清晰的结论:固态电池目前仍然具有强烈的“实验室属性”,距离真正的大规模商业化落地,还有不远的路要走。
而对卫蓝新能源而言,这恰恰构成了其上市之后最核心、也最现实的估值拷问:二级市场究竟会以怎样的节奏和耐心,来定价一家仍处于技术兑现周期中的公司。
参考资料:
财新《固态电池“独角兽”卫蓝新能源启动上市辅导》
太瓦能源《185亿估值,中科院背书,蔚来重注,“固态电池第一股”要来了!》
财新《固态电池为何又被热炒?》